小時候的我很容易做夢,清晰的夢。深海教室、黑幫綁架、深夜跑酷、是夜私奔,夜裡我的意識似乎比白日還要清晰精彩。在那些夢裡,我依然是我,不會成為哪個誰,而是用「我」的這個身份,穿梭在不同的世界。
夢大多都不是幸福的,我常在夢裡驚懼哭泣,甚是雙手沾滿鮮血。青少年時第一次夢到性,我以為大多數的春夢都是快樂的,但至今仍忘不了夢裡那充斥著毒品的昏黃場域,交媾糾纏的男男女女,還有帶我進去的人說那是天堂。聽人說夢是現實生活的相反,或許那時的自己是非常幸福的吧,所以做了那麼些夢。
初中校園的主建築是做成ㄇ字型的,特別的橫跨主樓三層的巨大樓梯和平坦的頂樓,那種高校漫畫裡惡蠢少年聚集的頂樓。主建築右側連接著學校行政的核心,延伸出去的巨大廣場,學生總是在週一的清晨在這裡接受訓話。而藝術、特殊班級學生的建築則在廣場後的獨立建築。灰白色的牆面,蓮花狀的鐵欄刊,初中的校園是典型的921慈濟災後投資重建的學校。
初中三年的頭兩年不分班,第三年學校為了升學率把學生分成了兩大類五等級。人們在此刻第一次被所謂的測驗分成好與壞。班級座落的方式也充滿了升學主義的惡意,似乎是不想讓那些成績糟糕的學生影響了「好孩子」吧,聰明的學生座落在二樓右翼,順著成績的排序,越聰明的班級離學校的核心越近;成績不好的孩子則在離校門最近的左翼一樓,好像更方便學校驅逐他們。我總是覺得這樣的安排很諷刺,畢竟他們才是最需要學校教育的孩子。
我是幾乎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學生,鑲金一般的A班身份,只有從初中一剛開始就被劃分成獨立一班的資優班學生比我強了那麼一點。那是壓力極大的日子,高中升等考試在前,生活是兩點一線、滿滿考卷。追逐著數字的我,也追逐著不可能開始的初戀。生活是不斷的奔跑,跑向大人說的美好未來。
在那樣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在晚自習的時間醒來的,我睜開眼的時候。校園裡充斥著嘈雜的人聲,似乎是有個遊行。人們唱唱跳跳,在建築的迴廊間不停來回走動。這是個非比尋常的夜晚,我本能地感到害怕。這時有個男人高唱
信徒啊,請聽我吟唱。
在沒有月光的夜,孤獨的靈魂們啊,請聚集起來聽我吟唱。
霸凌、仇恨、背叛、出賣、謀殺和死亡,
內心充滿傷痕的人們啊,
請仔細聽我吟唱。
沒有人可以治癒我們內心的傷,惟有神
沒有人可以降伏我們內心的獸,惟有神
沒有人可以終結無止盡的孤單,惟有神
惟有神,是一切的答案
今天慈悲的神憐憫我們,降下話語
枯樹、老藤、赭紅的玫瑰
墨水、鮮血、純淨的靈魂
去找到這些人吧!
找到她們,你們的靈魂就會被救贖
瘋狂的信徒們手上揮舞著一張一張看似傳單的紙張,我撿了一張掉落在地上的,定睛一看,原來這是剛才高歌的人說的,要信徒們找到的人。那紙上有著12個人名,12個可以救贖靈魂的人。我順著名單看到最後,赫然發現自己居然在這份名單上。
我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成為那個可以救贖別人的人,但我知道所有的救贖都帶著鮮血與犧牲。逃,我不想被他們抓走。快逃,但還在晚自習的時間是不能離開校園的。趕緊逃跑呀!我努力壓抑內心的恐懼,小心翼翼地閃避正在四處尋找人們的信徒。
信徒們找到11個人了,這些救贖者排成了一條長隊,雙手被反手綑綁。信徒又唱又跳,簇擁著這些人前行。他們正在四處尋找第12個救贖者,他們正在尋找我。我的名字在校園間迴盪,我的心急速跳躍著,假裝無事的在狂舞的信徒間穿梭,希望能逃過一劫。
在迴廊另一側的天臺上,適才高歌的男子正在準備儀式,我看到一陣洪亮的火光,似是祭祀的篝火燃起。那男子敲響巨大的鑼,淒厲的聲音迴盪在校園裡。
時間到了,帶著12個救贖者來到我這裡吧!
快呀!快啊!!神正在等待。
我傳達祂的話語了,你們聽到了嗎?
快帶著他們到我這裡來吧!
來不及了,他們來不及尋到我。但12個救贖者是神的要求,他們必須要帶著12個救贖者到那男子處。著急的信徒從人群中拉出一個穿著紅色長洋裝的長髮女孩,他們說那是我,是第12個救贖者。推著她與其他11個救贖者前進。
我沒有勇氣向前,沒有勇氣向那些已經瘋魔的人們表明我的身份。我知道這樣的勇氣就代表著死亡,我懦弱地選擇讓另一個女孩代替我犧牲。我看著她鮮紅色的絲質長裙,多們像是鮮血啊。在暗夜裡是如此鮮明。我看著她披散的黑髮,纖細的身影和被反綁的雙手,多美麗的女子啊。但我沒有勇氣用我的生命交換她的,我想活下去。
最後我躲進了自己的教室裡,看著紅裙女孩遠去,看著信徒們遠去。
教室裡燈光昏暗,但每個學生都在專心的讀著自己的書,沒有人被走廊上喧囂擁擠的的人們影響,沒有人發現今夜校園裡有多麽詭譎。我小心翼翼地躲在書桌旁,看著迴廊上信徒們揮舞著手上艷紅的火炬,聽著他們的高歌。
祭祀的篝火與信徒手上的火把染紅了天空,犧牲者站在祭台的四周。我聽不到在那裡的人們唱些什麼,我只遙遙地看到,穿著紅裙的女孩被推下天臺,那飛揚的裙擺。我只遠遠地聽到,那些被推下天台的犧牲者們慘烈的尖叫聲,而我苟延殘喘地活著,我活了下來。
在那個夢結束之後,我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敢望向夢裡祭台處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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