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交叉線(中)

初中第二年我們都很忙碌,夏天的那一句玩笑話似乎被遺忘了,我們親近但也疏遠的在各自世界努力著。那段時間我的性格缺陷漸漸明顯了起來,於是我的班級生活被那些自私、護短又張揚的個性攪得亂七八糟,但剛愎自用的少女完全不明白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不喜歡去學校,我討厭每天早自習都要念弟子規,我討厭自己的樣貌,我更討厭自己的虛偽,因為所有的討厭都不足以讓自己離開這裡。但我喜歡遇到他,喜歡他會借給我外套,喜歡他外套的味道,喜歡跟他講話時要仰著頭,喜歡還不討厭我的他,就在我跟世界互相厭惡的時候,他是快樂的存在。

第二個春天我和水火不容的世界達成協議,不論我再怎麼討厭這個世界,不論我是否已經承認並且試圖改進自己的缺陷,我們一致同意停止敵意,因為接下來要迎接高中升學考試,我們沒有時間浪費在恨意上。

我和世界的停戰協議裡包括讓自己停止尖銳的附加條款,我嘗試和活潑有趣的人在一起,接受並消化一些看似親近的嘲弄,讓自己變得更為「可愛」。直到2008年,我們相遇的第三個夏天,一盒從愛捉弄我的男孩送來的金沙巧克力卻讓一切再次崩潰。

Scene 5 巧克力

男孩A喜歡捉弄我,都是一些沒有殺傷力的小把戲,我相信那是親近的表現。暑期輔導的某一天,A拿了一盒金沙巧克力過來,滿臉歉意地跟我說抱歉,他對自己的幼稚行徑感到懊悔,這一盒金沙巧克力是他的賠罪。我笑著說沒有關係,巧克力沒打算收下。無奈男孩堅持,我最後收下沈甸甸的巧克力盒,暗暗對自己的改變,對A突然的成熟感到開心。

這份快樂很快就消失了,就在我拆開包裝紙的時候。裡頭不是整齊排好的16顆金沙巧克力,是滿滿當當的橡皮擦。我當下就掉下眼淚,在上一年跟我互相傷害的男孩Q被同桌戲弄詢問:「是你惹她哭的?」,Q慌忙地說不是,我搖搖頭示意真的不是他,我想我們或許和解了。

下一個下課,A笑嘻嘻地來觀看他的捉弄成果,我沒有說什麼,從那之後沒有我們。男孩也來了,他說他來拿他的橡皮擦。他笑著走來時我的武裝完全崩潰,原來我的努力都只是一場笑話。原來不論我圓融或是尖銳,不論我自私或是大度,同樣的惡意還是會降臨,甚至這樣的惡意來自知道我的努力的人身上。

男孩寫了道歉信,折的漂漂亮亮的送來,說他很抱歉不該放橡皮擦在裡頭,更不該來把橡皮擦拿走。但我沒有辦法原諒他,他並不懂我對這整件事情的忿怒。尷尬在空氣裡蔓延,我用冷暴力回應他的善意。

「對不起」

事情發生兩個禮拜後,他很真誠地在補習班的課間休息時間對我說了對不起,我應該要繼續憤怒,應該要繼續對他失望,但我做不到。他的真誠讓我繃著的臉瞬間柔和。

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吵架,濃烈的情緒隨著夏季結束也歸於平淡,我們之間似乎有什麼改變了,似乎更為親近、似乎更為隨意。

Scene 6 生日禮物

生日在中學生之間是很重要的事件,曖昧的男孩女孩們會在那一天表達自己的愛意,渴望同學關注的青少年們會在那天分發小禮物,暗暗較勁著誰拿的生日祝賀紙條比較多。而男孩的生日在冬天開始的時候,秋天開始的時候我就在苦惱要送什麼給他了,想了一個季節,打消了一個又一個提案,最後我做了一個小小的香皂給他。

生日那天我真的很忐忑,我們熟悉卻也不是那樣的關係,我捏著手裡的禮物,從出門開始苦惱。我琢磨著什麼時候要送?早上?中午?下午?晚自習前?我煩惱著給他的時候要說些什麼話,是像「生日快樂!(酷酷語氣)」?還是「誒生日快樂,這個給你(不在乎語氣)」?要怎樣看起來比較隨意?我要怎麼才能表現的就像是普通朋友送禮物?我的腦袋裡有千百個問題和億萬個答案,但卻不知道正確解答是什麼。最後直到夕陽西下,我想大多數的人都已經跟他說過生日快樂之後才扭扭捏捏的拿了裝著禮物的紙袋給他,簡單的說了一聲生日快樂。

男孩打開了紙袋,看了看裡面的東西之後沒說什麼,笑著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他說謝謝。我想這個禮物他應該不太喜歡,到底有誰生日會想要收到香皂啊?我後知後覺的敲自己腦袋。那時候我只想要給他百分之百全然是我心意的東西,是別人複製不出來的東西,縱使這個東西他可能不會喜歡。

現在想想我的喜歡也真的滿自私的。

Scene 7 晚餐

那是iPhone 推出的時代,網路還是要用數據機,WiFi完全不盛行,甚至藍芽也是一個新奇的名詞,學生之間的交流只能透過紙條。一張半大的紙條,折成或是簡單或是華麗的樣貌,傳遞學生之間瑣碎的詢問、不為人道的秘密、或明或暗的情意和跌宕起伏的劇情。當然漂亮的孩子們,有人氣的孩子們總是有收不完和寫不完的紙條,有男女朋友的少男少女們更是如此,而我並不是這些人,卻也渴望能成為這樣的人。於是總會找個藉口或是理由寫紙條給任何的誰,佯裝自己也很忙碌,縱使內容通常都相當瑣碎毫無價值,當然男孩也是遞送紙條的對象。

初中最後一年的秋天開始夜間的晚自習,學生們會在正常下課與晚自習間出去覓食,我就像逮到了絕佳機會一樣,幾乎每週都會寫一張紙條給男孩,不外乎詢問哪天一起吃晚餐或是要吃什麼。有時候只有我們兩個人,有時候會是跟他整個朋友群,我不在意這會不會尷尬,我只想跟他吃飯,這很重要。

我想不起來他是否有主動問過我要不要一起吃飯,似乎都是我主動的,事後來看那就是我笨拙表達喜歡的方式,男孩或許明白,但他沒有拒絕、也沒有點破,就由著我這樣拉著他說著天南地北,說著一週的快樂與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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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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